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拳风初起水为途
第十八章 第八节 机管站的红砖大楼刚起脊时墙缝里还嵌着新鲜的黄土我家门前那片荒了十数年的空地竟像是被谁施了法术月余间就立起了两溜灰瓦楼房房中间一道铁栅门漆得乌黑日光底下泛着冷光。
后面几间高顶大屋尤其惹眼木梁粗得要两人合抱窗棂都比寻常人家的高听隔壁二婶说是要把镇上的机管站和广电站一并迁过来那些能发出“滋滋”声响的机器往后就要在这泥地上扎根了。
大铁门里的空场填得平平整整不知从哪拉来的草皮铺了半亩地嫩得能掐出水来。
那时节我正跟周明华迷上了长拳。
起因是前阵子在巷口跟外街的半大孩子争吵对方拎着铁尺木棍我们赤手空拳脸些吃了亏周明华鼻子淌着血说:“得练点真本事总不能天天揣着砖头过日子。
” 我们从废品站淘来本缺页的旧拳谱纸页黄得发脆上面的小人儿招式扭扭歪歪。
二人凑在路灯下琢磨了半宿认定这“长拳”最是威风既能防身打起来又有模有样。
新铺的草坪软乎乎的摔着不疼成了我们的秘密练武场。
每日天刚擦黑铁栅门还没上闩我们就猫着腰溜进去。
周明华总爱抢当“师父”捏着嗓子喊“沉肩坠肘”自己却把拳头抡得像风车;练“扫荡腿”时能把草皮碾出个圈惹得我笑他是“打桩机”。
我偏爱翻跟头总想着把拳谱里那个“后空翻”练熟觉得这招最能显本事每次落地时都故意跺得草皮“沙沙”响仿佛自己真是江湖上的练家子。
那天傍晚我们正练到“横劈”一式周明华刚把腿抬到齐腰高就听身后传来声轻咳。
回头一瞧铁栅门旁站着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裤脚沾着机油手里还拎着个扳手想来是机管站的工人。
他没说话只抱着胳膊瞧我们眉峰微微蹙着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我们顿时僵在原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周明华梗着脖子喊:“看啥?我们练拳呢!” 汉子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这拳你们是照着画儿练的?” “咋了?不标准?”周明华不服气又把“扫荡腿”抡了半圈差点绊倒自己。
汉子摇摇头把扳手往墙角一搁活动了下手腕指节“咔咔”响。
“我也会这套要不我给你们走一趟?” 我们互相看了看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中间的空地。
那片草皮被我们踩得有些秃了露出底下的黄土倒像是块天然的演武场。
汉子没摆架势只往前迈了半步忽然身形一沉拳头猛地从腰间弹出带起的风“呼”地扫过草尖竟把旁边的蒲公英吹散了一片。
我们还没看清招式他已转身后旋左腿如鞭横扫带起的尘土在夕阳里划出半道弧正是我们练得东倒西歪的“扫荡腿”可经他使出来竟有种雷霆万钧的势头。
更惊人的是后面的空翻。
他纵身跃起时我们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团蓝影在空中折了个弯不是我们那种笨笨重重的翻法而是像片叶子似的轻飘飘旋过去落地时脚尖点在草皮上竟没压弯半根草茎。
紧接着“龙腾虎跃”式展开拳风裹着劲脚法带着巧横劈时如劈柴裂石跳跃时似鹰隼掠空末了一个定势气不喘脸不红只是额角沁出层细汗。
周明华第一个鼓起掌巴掌拍得通红:“叔!您这是真功夫啊!” 汉子抹了把汗:“瞎练过几年。
你们这架子倒是有几分意思就是不得法劲都用在胳膊腿上了没往腰眼里沉。
”他指着我刚才翻跟头的地方“就说这后空翻得先把气沉到丹田身子像拧麻花似的转不是光靠胳膊甩。
” 我们赶紧围上去七嘴八舌地求指点。
他也不推辞从“起势”开始教哪个动作该含胸哪个转身要扣膝连拳头攥多紧都细细说。
“练拳不是耍花架子”他捏着我的手腕纠正姿势掌心的老茧磨得我皮肤发疼“每一招都得想着‘力从地起’脚下有根打出去的拳才带劲。
” 连着几日我们都等他下班后来指点。
我性子急总想着快点学会后空翻那天趁他去接电话偷偷在草坪上试了回新学的巧劲。
起跳时脑子里忽然晃过早上吃的猪油渣想着晚上能不能再让娘煎一盘这一分神气顿时散了身子没转利落竟一头朝着地面栽下去。
“当心!”周明华的喊声刚起我只觉后领被猛地一扯脖子像被铁钳攥住似的顿住脸离黄土就差寸许草叶都扫到鼻尖上了。
回头一看是那汉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皱着眉松开手:“练拳最忌分心这要是磕实了颈骨都能断。
” 我摸着脖子直冒冷汗这才明白他说的“脚下有根”原也包括心里的“根”。
草坪上的拳风还没歇河边的小轮船又成了新乐子。
那船不知何时泊在机管站后面的河湾里黑黢黢的船身像条水蛇总在暮色里泊着偶尔有戴蓝帽的人上船添些油桶。
我们练拳歇了时总爱趴在河埂上看它猜它是运货的还是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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