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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扇骨寒第6章 天津潮生

霜降后第三日海河退潮淤泥浮出像一条被剥了皮的巨鳗瘫在月光下泛着冷而黏的腥光。

丙字库防爆门半露铁甲上结一层薄盐盐粒被北风削得尖锐像给巨鳗补上的逆鳞。

子时整门顶通风井口垂下一根发弦——弦粗不过筷长却三丈一端系铜铃一端浸在潮沟里;铃内藏“忍冬雾·零”蜡封已薄如蝉翼只待海水再退一寸弦崩铃落蜡碎雾起。

沈清禾蹲在井壁铁梯上赤足棉袍下摆塞进腰带露出小腿——踝骨处那道旧疤被月光磨得发亮像一柄倒插的瓷刀。

她左手提一只空鸟笼笼门洞开笼底铺的“良民证”已抽尽只剩最后一枝忍冬花淡墨蕊焦茶枝梗断处留飞白——那是给天津港留的“扇面”也是给旧京留的“遗书”。

她抬眼看井口之上——夜空被防爆门切成不规则的圆圆心里悬着一粒星星芒极细像缝伤口的第一针也像苏砚舟折扇骨上最后一道血槽。

星下有风风夹着碎盐与柴油味从海面倒灌进来吹得发弦微微震颤却迟迟不断。

她在等等潮生也等潮落;等一场月落无声把整座港口连同她自己一并埋进退潮的褶皱里。

一里之外海河岔口废弃灯塔顶层。

苏砚舟立在窗口左臂吊在胸前——蜡封早裂血沿指缝滴落落地却无声被楼板上一只空罐头盒接住 “嗒——嗒——” 像更漏也像替谁数命。

灯塔下十二具圆筒一字排开筒口朝港引线交缠成一股攥在沈清墨手里。

沈清墨蹲在筒阵中央月牙疤被月光漂得泛蓝像一弯被海水泡旧的锚。

他右手捏火折左手攥怀表——表盖内侧嵌一张小照照里兄妹并肩背景是济南府老城墙墙头忍冬正开白黄交叠像一柄柄小伞替他们挡了七年前第一片弹片。

怀表秒针走到“五十”沈清墨抬头冲灯塔方向比了个“三”——意思是:再退三厘米潮位即触线。

苏砚舟收到折扇轻展扇面墨梅早被血与盐糊成黑红一团像一朵开败的毒花。

他用扇骨敲断窗棂断木坠下正砸在筒阵中央——木上提前削了凹凹槽里卧一枚蓝钢针针尾系极细发弦弦沿海河堤岸一路延伸直没入防爆门井口缠在沈清禾踝上。

于是整条引线被拉成一条看不见的静脉——静脉一端连着港口心脏一端连着旧京残脉心跳若止火起雾起潮起人落。

防爆门内地下二层。

丙字库“甲零七”号仓铁门半掩门缝透出雪亮灯光——灯下三十六个玻璃缸盛满福尔马林缸体排成“凵”形缺口处摆一张手术台台边立一名日军医官口罩拉到下巴正用钢尺量一截孩童脊椎。

尺是铜的刻度却用朱漆每量一次朱漆便蹭在骨白上像给无辜者补一条无法愈合的唇。

台侧狼青犬“雪姬”被铁链锁在柱脚腹部隆起乳头发紫已临近分娩。

它嗅到福尔马林里混进的淡苦香忽然低呜呜声像被掐住脖子的笛断续不成调。

医官抬头目光穿过“凵”形缺口落在更深处——那里一字排开六十七箱故宫南迁瓷玉箱盖早启黄缎被随意抛在地面五爪金龙被靴底踩得支离破碎像被斩首的御前侍卫再遭凌迟。

医官踩过龙鳞走到一只开盖的箱前俯身取出一只斗彩鸡缸杯 杯壁“子母鸡”被灯光照得鲜活母鸡护雏雏鸡啄壳——他抬手把杯子递进缸内福尔马林液面浮起一层细泡像雏鸡忽然被掐死蛋壳与壳内同时沉入永恒。

“骨与瓷皆需净。

” 医官用生硬的汉语自语嗓音像钝刀刮铜。

话音未落头顶日光灯忽然闪了三下——那是配电室被发弦扯动的信号:潮位已至铃将落。

通风井口。

海水再退一寸发弦骤紧“嗡”地一声铜铃脱扣直坠井底。

沈清禾伸左手接住铃——铃体入手冰凉蜡封未碎却在她掌心微微震颤像一颗被提前挖出来的心脏尚带潮汐。

她抬右手指缝夹一枚蓝钢针针尾同样系发弦弦另一端连在防爆门液压杆的暗阀上。

针尖抵住蜡壳只需轻轻一推雾起阀开门升火起。

可她忽然停住——井壁铁梯下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滞像有人在黑夜里拄着无形的拐杖。

紧接着一束手电光自下而上正照在她赤足上——足背沾泥踝骨带疤趾缝却干净像被海水仔细舔过。

光往上移掠过小腿、膝、棉袍下摆最后停在脸——沈清禾抬眼目光穿过光柱与来者对视。

那是苏砚舟。

他不该在此却在此;他该在灯塔却来了井底;左臂血已凝发弦却攥在右手弦尽头缠着那枚本该在灯塔引爆的蓝钢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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