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鬼故事二 茶15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驿站的死寂便被马蹄声生生劈开。
不是孤骑的零碎蹄音是数匹健马联袂而至铁蹄碾过被夜露浸得发亮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那“嗒嗒”声密集如急雨打在铜钲上脆得发寒。
马鬃上挂着未干的雾珠鞍鞯泛着制式的青黑光泽隔着半条街便能嗅到那股属于内廷仪仗的凛冽之气——不是寻常官吏的排场是带着龙涎香与刀兵味的官家威仪。
“圣旨到——!温砚接旨——!” 尖利的宣旨声像淬了冰的锥子从前堂撞进来穿透糊着棉纸的窗棂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
我耳中嗡鸣不止昨夜咳得撕心裂肺此刻胸腔里还像塞着团浸了血的棉絮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疼。
挣扎着起身时指尖碰翻了案上的空茶碗“哐当”一声脆响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
那件青色官袍被我反复搓洗过袖口的暗红污渍却像生了根浸在布纹深处瞧着像干涸的血又像浓茶渍。
我强撑着虚浮的脚步挪到前堂一眼便撞见那三个身着青黑劲装的督察使。
他们像三尊从地底掘出的玄铁神像肩宽背厚腰侧弯刀的鲨鱼皮鞘泛着冷光刀穗是暗沉的石青色。
为首那人捧着黄绫圣旨面白无须下颌线绷得像弓弦一双眼扫过来时锐利得能剜去人一层皮——那是久居深宫练出的眼神带着俯视蝼蚁的冷漠又藏着掂量价值的审视。
驿站里的人早已跪了一地。
驿丞花白的脑袋几乎贴在青砖上背脊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杂役们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几个驿卒按在腰间的朴刀指节却在发白。
“臣温砚接旨。
”我撩开官袍下摆跪下膝盖磕在冰冷的砖地上疼得发麻。
声音出口才觉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大约是昨夜咳狠了。
宣旨的督察使展开圣旨黄绫上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他的声调平铺直叙听不出半分起伏却字字像砸在铁板上: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检讨温砚奉旨巡查川蜀。
茶香镇惊现巨变村甲王富海及仆役暴毙民情汹汹妖氛弥漫。
着即加授温砚为钦差大臣赐王命旗牌节制蜀地有司专司查办茶香镇一案!务须厘清妖异肃清奸宄安抚黎庶!所至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臣领旨谢恩。
”我叩首时额头抵着砖地的凉意顺着天灵盖往下渗。
双手接过圣旨与王命旗牌时指尖先触到黄绫的滑腻随即便是旗牌的冰冷——那是鎏金裹着硬木沉甸甸压在掌心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自己清楚这哪里是恩旨?分明是道催命符!朝廷要的从不是真相是个能堵住“妖氛弥漫”流言的靶子。
王村长暴毙只是个由头他们要的是有人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再亲手盖上盖子。
王命旗牌在手我成了名义上的主宰却也成了这漩涡里最扎眼的目标——谁都能借着“除妖”的名义来啃我一口而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督察使们没多留一句话。
交割印信文书时指尖相触他们的手冷得像冰连指尖的薄茧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翻身上马时马蹄再次踏碎寂静青黑色的身影很快成了远处官道上的小黑点只留下驿站里死一般的凝重。
驿丞他们还伏在地上没人敢抬头只有几道目光从臂弯里、从垂着的眼睑下偷瞄过来有惊惧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看又一个要陷进去的”的麻木。
我握着旗牌站在驿站门口晨雾还没散黏在脸上像带了水汽的蛛网。
铅云低得压在茶林梢头墨黑里透着点灰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砸下来。
风里飘来的茶香更浓了甜得发腻像熬过头的蜜水钻鼻腔时却带着股腥气缠在舌尖转了转竟渗出点铁锈味——跟我袖口那污渍的味道有几分像。
“大人。
” 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压得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
回头看是驿站那个总在角落里烧火的老卒背驼得像座桥佝偻着腰手里还攥着块擦桌子的破布。
他浑浊的老眼里蒙着层灰那是种看透了死局的绝望“沾上这茶香镇的味儿就……就再也走不脱了。
” 他咳了两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前几年有个行脚商闻着味儿进了镇后来……后来他婆娘来寻只在茶林里拾着只鞋鞋底子还沾着茶芽呢……” 我没回头只是把王命旗牌攥得更紧。
指节发白时旗牌上的鎏金反光晃了眼映出我自己苍白的脸。
钦差?不过是枚被钉死在棋盘上的棋子连挪动的余地都没有。
昨夜那声“冤有头债有主”的嘶鸣又缠了上来像条冰冷的蛇顺着后颈往脊骨里钻。
王村长哪里配当“主”? 真正的东西藏在那甜腥的茶香里藏在铅云压顶的天色里藏在所有人不敢说出口的恐惧里。
接下来的日子茶香镇像被一只沾了血的手反复揉捏彻底成了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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