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36章 稚子掘蚌慰亲苦 新犁破土唤春生
五岁的忠云是娘的小尾巴也是最黏人的一个。
她还不太懂日子有多沉只知道有娘在的地方就暖和、就安心。
她摇摇晃晃地跟在虞玉兰后头手里攥着哥哥忠楜给她削的小木铲在新翻的地里东戳戳、西挖挖嘴里还不停地嘟囔: “帮娘挖地……挖大大地……种大馒头!”小脸冻得发青鼻涕淌到嘴边也顾不得擦。
忽然木铲“咯噔”一声碰到个硬家伙。
小丫头顿时来了劲撅起屁股、两手并用嘿咻嘿咻刨起来。
没一会儿竟真让她扒出一个巴掌大的河蚌壳儿紧紧闭着! “娘!娘!快瞧!有肉!有肉吃啦!” 忠云举着沾满泥的河蚌像捧了个宝欢天喜地朝虞玉兰跑去小脚丫啪嗒啪嗒溅起泥水点点有些还甩到了娘的裤腿上。
虞玉兰赶忙伸手接过来。
河蚌又冷又沉。
她看着小女儿兴奋得发红的小脸那双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睛里全是对于“吃肉”最直接的渴望。
虞玉兰嘴角努力向上扬了扬挤出笑容:“俺们忠云真能干!挖到这么大一个蚌壳!” 可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心酸就像冰水一样猛地漫上来——孩子五岁了正经肉味尝过几回?怕是早忘光了。
这点蚌肉顶什么用?它倒像一根刺扎得她这做娘的心口发疼。
工作队偶尔也发救济粮不多常是些发了霉的碎苞米、零星星的红薯片、刺嗓子的糠麸。
虞玉兰把这些看得比什么都金贵统统收在一个缺了口的旧陶罐里悄悄藏在草铺底下。
每天熬那锅清得见影的野菜糊时就是她最揪心、也最算计的时候。
她总是先往忠云碗里多撇半勺玉米糁——那点黄星子能让孩子笑得甜些; 再往正长身体、整天跟着“拾种队”忙活的忠兰碗里悄悄拌点炒香的麦麸——粗糙是粗糙但顶饿盼着多添她一把力气。
最后在忠楜碗底埋进小半块煮得软烂的红薯——他得要力气扶犁跟地较劲。
而她自己碗里永远是一眼望得见底的野菜汤漂着几片叶子。
她就着这清汤费力地咽能划嗓子的糠饼常常噎得直咳。
有一回忠楜收工早刚进棚就瞧见娘正背对着门慌慌忙忙把她碗里那半块红薯夹到眼巴巴望着的忠云碗里。
少年嗓子一哽眼睛霎时红了:“娘……我不饿!你吃!”他把自己的碗推过去碗底那块红薯还在。
虞玉兰猛地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那目光里有不容争辩的厉色也藏着心疼。
她不由分说又把红薯摁回儿子碗里:“憨娃说啥呢!娘吃这个管饱!你要长力气、长骨架!开春就得学扶真犁了! 咱家这三亩地往后就靠你这根梁撑着了!”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得实。
忠楜望着娘碗里照得见人影的汤再望望娘枯瘦却刚强的脸把泪死死憋了回去低头大口扒糊糊把红薯和那份滚烫的爱、日子的重一齐嚼碎了咽进肚里化成一股蛮劲。
夜里孩子们都睡沉了草棚里只剩下风声和虞玉兰压也压不住的撕心咳嗽。
她蜷在冰凉的草铺上咳得浑身直抖像要把五脏都呕出来。
这时总有个小小身影悄悄爬起来。
是忠兰。
她摸黑走到娘身边不用点灯她也熟得很。
她伸出白天在泥地里扒拉种子的小手攥成软软的小拳头一下一下轻轻地、认真地捶在娘弯折的背上。
力道不大还有点笨拙可就是这样的小拳头像带了法力似的捶散了些难挨的疼也捶进虞玉兰冷透了的心底漾开一股说不出的暖涌向四肢百骸。
这是黑夜里最暖的光陪着她熬过一夜又一夜。
日子就在这没完没了的累、钻心的疼和那点微弱的盼头里一天一天往前挪沉甸甸、慢吞吞却从没真的停下。
总算熬过能冻掉下巴的严冬洪泽湖的冰面咔嚓裂响春天的气息混着化冻泥土的潮湿腥气悄悄漫上了河西这片荒凉地。
开春了!河西那条灌满了穷人汗水和指望、由姬家萍带着工作队和老乡一锹一锹挖通的排水渠终于彻底通了! 浑浊的积水像被驯服的野马顺着新渠哗哗奔向南三河。
被洪水泡了大半年的黑土地终于彻彻底底晒在了日头下。
这土喝饱了水经过一冬的风冻变得又松又肥抓一把乌黑油亮仿佛一捏就能滴出生命的浆来!指望像化冻的河水在每一个河西人的心里潺潺流动。
工作队想办法借来一头瘦高个的老黄牛。
牛脖子上套了简陋的犁具。
这天日头暖和风也轻柔。
姬忠楜深吸一口气走到犁边。
小手因紧张和激动微微发抖却牢牢握住那光滑沁凉的犁把。
工作队那个姓李的汉子一脸风霜、笑声洪亮的老北站他旁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嗓门大喝:“驾!走嘞——!”他那双粗粝有力的大手稳稳把着犁梢既是教也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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